近年来，一系列冤假错案的纠正成为法治建设的重要成果。他们的命运牵动亿万人心。他们的归回本身就代表着法治的成熟。但他们回归的不顺利，也代表着法治还有完善的空间。

法治并不仅仅就是就事论事，就案论案，仅仅关注当下的问题。法治还必须要考虑长远，所谓长治久安，不仅要解决孕育犯罪的土壤，还要铺就通往光明的道路，否则法治的效果就无法得到长久的保证，这也就是为

什么说最好的社会政策才是最好的刑事政策的原因。

并不是每个“无罪归来”者出来都有企业可以经营，都有能力和渠道迅速融入这个日益变化的社会，很多人不具备这种适应能力和条件。前几年媒体就爆出，陈满、赵作海“无罪归来”又入骗局，所获得的国家赔偿

金消耗殆尽。

电影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中提出了“体制化”的概念，就是在监狱中呆久了，所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都按照监督的管理体制进行了重新塑造，并逐渐适应这种管理模式，一旦复归社会，需要进行自主选择的时候，

就会变得无所适从，甚至上厕所都要想着打报告。

这大概有三个层面的问题：

第一层是心理调适问题。

从一切由体制决定，到一切自己拿主意，由一个选择恐惧心理的克服问题。

第二层是知识更新问题。

不要说工作，就仅仅是生活，从前互联网时代过渡到互联网时代，即使是从前微信时代过渡到微信时代都会有极大的不适应。

离了手机几乎啥也干不了，但是又有谁教他们用手机呢，又有谁会把这个当作一个问题呢，但这就是他们的问题，而手机只是一个侧面。

随着社会的发展，知识的增长是指数级的，我们身在其中，日用而不知，但是真的从零开始，那确实有着巨大的知识鸿沟，这实际上体现了社会复杂性的一种加剧。

你就想想我们小时候接触的东西、学的东西，与现在小孩子学的东西有多大的差别。就连我们自己也会感觉到孩子的压力很大，好在孩子的学习能力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代际传承，而且他们的精力也非常旺盛。

最重要的是整个社会都为未成年建构起了一个巨大的学习支持体系，从幼儿园到大学，从家庭到课外辅导，从而确保他们能够跟上这个时代。

但是刚从监狱出来的人，又有谁来管？而问题是，他们的学习能力、学习精力也不如在校的学生，可以想见他们在社会的知识衔接上得有多么吃力。

面对社会这种复杂性，他们呈现了一种很弱的防御能力，也就是面对潜在风险的免疫力低，不具有识别骗局的能力和知识体系。当然这种低免疫力也不是他们所独有，很多老年被害人都或多或少存在这方面的原因。

第三层是亲情融合问题。

离开很多年，虽然不是自己的原因，但是内心对家人仍然存在愧疚，有些家人也有一种强烈地得到补充的意愿，这就形成一种补偿逆差。

作为最需要补偿的、出来的人，反而要给外边的人补偿。当然有一个契机就是他们获得了数量较大的补偿款，突然具备了这种补充能力，也是直接的诱发原因。

当然在亲情的处理上，很难有绝对的对错。但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“无罪人”面前，这一切来得很突然，也很难拿捏其中的分寸，因此很快就会被亲情的索取所包围，最后重入窘境。

这一切是否能够避免，是否是一种不可逃避的宿命？这需要法律人认真的研究。实际上，这不仅是陈满、赵作海这些“无罪归来”的命运，更是犯罪人复归社会的囧途。

但是要让他们真的“回归”，而不仅是“归来”，我们应该为他们铺就一条光明之路。

一是心理辅导应当成为释放前的必修课。

无论是刑满释放还是无罪释放，对他们来说都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社会，应该做好哪些心理准备，将要面对什么问题，都有什么解决方案，如何对自己进行定位，如何与家人和社会进行相处，社会的面貌和规则大概是

一个什么样的状态，都要一个心理上的辅导。也就是一种心理建设。

二是建立中途之家作为回归者的大学校。

事实上，监狱本身也会提供一些技能培训。但是一旦回归社会，需要与社会的接触是全方位的，从手机等生活技能到找工作在社会上谋生都需要系统的知识辅导，可以说这是所“回归大学”，应该纳入整个刑事执行

体系予以考虑。

刑事执行不仅是约束与规训，更重要的是预防再犯，这需要在整个执行期间的教育转化，但它的效果只有在犯罪人复归社会时候才能够显现，而回归社会就是这个效果的临门一脚，能够真正融入成为社会的建设者还

是被社会弹回来成为“二进宫”，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，应该予以重视，确保其将刑罚的矫治效果延续长久，确保体制之间的衔接不存在缝隙，这种成本的支出要远远低于对惩治“二次犯罪”成本的支出，因此可以

发挥事半功倍的预防效果。

对于无罪之人，国家除了支付赔偿金之外，更是有义务给予他们充分的教育、辅导，确保他们能够在社会上立足，因为这实际上也是国家对他的亏欠。

这种亏欠除了金钱给付，复归帮助也可以说一种知识和技能给付。也就是说了给他钱还要教他如何用，这也是一种国家责任。对于中途之家国外都有很多成功的先例，对此我们可以予以充分借鉴，系统建构中途之家

体系，并对无罪回归者予以特别关注，扶他上马再送一程。

三是建立赔偿基金制度，保证对无罪人的赔偿能够细水长流。

除了一次性给付之外，应该给无罪人一个选择。就向分红型保险一样，可以为无罪人经管这笔资金，定期给付一定的数额。

防止无罪人在回归初期，缺少资金使用能力的时候，将资金很快消耗掉。也为亲情的补偿逆差找到一个挡箭牌，让国家帮着管。

当然这是一种选择，事实上还应该给予更多的选择方式，确保无罪人在没有理财能力的之后，帮他们一把。

后来所发生被骗的情况，事实上也说明他们也希望寻找一种理财渠道，但是社会太过复杂，他们没有这种辨别能力，但是在中途之家就应该提供可靠的理财选择，建立赔偿基金制度，让其没有后顾之忧。

通往光明之路，是用善意铺就的，更是用制度铺就的，只有通过它才能架起一道回归的金桥，这既是他们回归的金桥，也是我们包容和谐的金桥。

转自法律读库
作者：刘哲 北京市人民检察院
原文刊载于《法律与生活》2019年5月下